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训练已经到第四天了。 6月5日下午5点左右，在重庆市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（以下简称“秀山县”）洪安镇清水江，一条龙舟正在前进。船身画着整齐的龙鳞，船头和船尾涂成鲜艳的红色。船上坐着24名龙舟队员，除了船头的鼓手和船尾的舵手，都是女性。她们坐成两列在线飞禽走兽，各持一根木桨，有节奏地划动。 还有两天，她们就要在第十二届渝湘黔三省边区（市）龙舟邀请赛上亮相，和几十支队伍争夺名次。 50多岁的毛九元曾连续三年参加龙舟比赛，每次排名都靠前，这天，她顾不上吃饭就赶来训练。37岁的主妇胡云，每天坚持健步走5公里，也是这支业余龙舟队的主力队员。刚毕业不满一年的冉渝秀参加过划船比赛，还拿过奖，因而被单位同事请来帮忙。 没人想到龙舟会突然侧翻。所有队员都落入水中。没多久在线飞禽走兽，毛九元被捞上岸，抢救无效死亡。冉渝秀和胡云失联三天后，人们找到了两人的遗体。 事发时，距离冉渝秀的24岁生日还有十多天。6月5日，侧翻前的龙舟。 图源：网络 侧翻的船 洪安镇九龙村的村民毛九元今年快57岁了，依然整天忙不停，做饭，洗衣服，接送两个孙辈。这些年，丈夫、儿子和儿媳都去外地打工了，家里只剩她和俩孩子。 6月5日下午4点左右，她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，做好晚饭，顾不上吃，就匆匆赶往清水江附近。 在那里，龙舟训练已经开始了。24人组成一支业余龙舟队，几乎都是本地的女性，有来自九龙村、洪安村的村民，也有来自当地单位的工作人员，比如23岁的冉渝秀在线飞禽走兽，她刚到洪安镇司法所工作，还不满一年。 胡云算个例外。她是湖南新化人，但跟着丈夫在洪安村住了快20年。胡云一直坚持锻炼，每天健步走5公里，这让她身材苗条，体力充沛，也很少生病。 5日那天，她早早起床，把前一天的脏衣服洗好，又给儿子煮了面条。儿子吃完去学校前，胡云像往常一样嘱咐：“好好学习，别累着。” 她下午2点多就从家里出发赶来训练。因为怕晒黑，胡云穿了白色防晒服，戴了一顶大檐白色防晒帽。临走前，她叮嘱丈夫刘东军做晚饭。 刘东军经营着一家首饰加工店，因为平时要顾店，夫妻俩只能晚上一起吃顿饭。平时，这些家务被胡云包了，但最近，因为每天都要训练三个小时，胡云回来总是“腰酸背痛”“很累”“不想动”，刘东军心疼。 划龙舟的确是件极耗体力的事。尤其是在高温天，双手握住木浆，随着号子响起，整个上半身都要大幅度地摆动，双臂、腰腹收紧用力。队员们在训练。 受访者供图 这天，刘东军把妻子洗完的衣服晾好，准备做四季豆和鱿鱼——都是胡云喜欢的菜。 下午6点左右，他接到邻居的电话：“船翻了，你快来江边看看。” 刘东军赶过去的时候，船已经沉了下去。一具遗体摆在岸边，是毛九元，她的丈夫在旁边，一脸悲痛。有人驾驶打捞船搜救，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刘东军：“胡云找不到了。” 刘东军沿着河堤走，边走边喊“胡云”。走了1公里，什么都没有。他又喊了十多个亲友一起找，一连几天，还是什么都没有。 直到6月9日早上，他接到消息，在事发地下游3公里处的水电站大坝，人们找到了胡云的遗体。 几乎同时，冉渝秀的父亲也收到了一样的坏消息——事发那天，冉渝秀也从船上掉下去，没了踪迹。 高挑的体育生，勤快的主妇，爱帮忙的婆婆 还有十几天，就是冉渝秀24岁生日了。她学体育专业，主修跆拳道，长相甜美，身材高挑苗条，工作后，穿起制服来挺拔利落。 社交平台上，她记录下不同日子里蓝天白云的变化、夏天午后一盘切好的西瓜、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车流和孩子可爱的笑脸。 她的办公桌上，摆着一束白色鲜花。事发前一天，冉渝秀发了最后一条抖音视频，记录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，里面有一帧写着：“趁活着、要快乐。”事发前一日，冉渝秀发了一条抖音视频。 图源：网络 胡云和刘东军已经在一起20年。 2007年，胡云跟着刘东军来洪安镇做生意。平时，她在家里洗衣做饭，家里养了鸡、鸭和狗。有时她也去自家的首饰加工店帮忙卖货，闲来无事，还会去山上采一些金银花和中草药卖钱。 胡云白皙漂亮，脸上总挂着笑，说话柔声细语，买了水果会主动和左邻右舍分享，邻居跟她借钱，她也从不拒绝，在村里人缘很好。邻居评价她“勤快、热情，老老实实的”。胡云去世后，邻居都来家里安慰刘东军。 被打击的还有第三个家庭。 事发第二天，毛九元的儿子和儿媳杨丽（化名）赶回了家。杨丽听在现场的人说，婆婆被捞上岸时，浑身发紫，脚上的鞋也掉了。家里两个孩子不明白去世的含义，奶奶突然不见了，他们急得直哭，杨丽只能安慰，“奶奶去天上了，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。” 杨丽一直觉得毛九元像自己的亲妈，从没骂过她、给过坏脸色。不论是自己生孩子，还是后来去外地打工，婆婆总是忙前忙后，操持这个家。 在村里人眼里，毛九元爱笑，“见了谁都笑，从来不跟别人吵架。”她不爱听家长里短，总喜欢找点事干，爱和朋友打麻将，也喜欢划龙舟，哪里缺人手她就去哪里。村民遇到困难了，她总上前搭把手。 事发那天上午，毛九元出门看见几个老人在河边洗衣服，她还过去帮忙。 取消的比赛 三人都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比赛。 秀山县地处渝、贵、湘三省交界地带，有端午赛龙舟的传统。今年，第十二届渝湘黔三省（市）边区龙舟邀请赛本定于6月8日至9日在洪安边城举办，来自渝湘黔三省份的几十支龙舟队伍将一起角逐。 冉渝秀读大学时就参加过划船比赛，得过奖。她告诉堂姐，这次，自己被同事叫去参赛，每天队里都催她去训练。 毛九元尽管不算年轻，但身体一直很好，平时喜欢活动筋骨，体重保持在100斤左右。她连续参加了三年龙舟比赛，几乎每次都排名很靠前，还能拿到奖金。她爱拍照和儿媳炫耀，“奖金不多在线飞禽走兽，可她总是很开心。”杨丽说。 胡云也参加过三四届龙舟赛。2022年，她得了女子队第二名，带回了奖牌。今年，她本不想参加。但村支书的妻子打来电话，劝了她5分多钟，胡云勉强答应下来：“就差一个人了，（如果）我不去，他们实在找不到别人了。” “脸皮薄——这是她最大的优点，也是缺点。她不好意思拒绝别人。”事发后，刘东军有些悔恨。胡云（右一）正在参加训练。 受访者供图据刘东军了解，训练那天，舵手是新手，龙舟路过一处水坝时，舵手调整方向过慢，船横了过来，“翻船之前还有一段时间，舵手让大家稳住不要跳水。船翻之后，有四五个人被翻过来的船和水中的石头砸伤了。” “如果不是被砸伤，不会出事。”刘东军说，胡云水性很好，“能游过一条河。”往年天气热，训练之后，衣服湿透了，她就跳到河里洗完澡再回来。他还曾听妻子说，有一年训练时在线飞禽走兽，船翻了，大家都跳进水里，自行游上了岸，最终没有人员伤亡。刘东军还从事故亲历者处了解到，事发时，龙舟上未配备救生衣，现场也没有救生员。翻船后，很多队员自行游上岸，一位路过的村民用一艘小船救了几个人。 目前，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，比赛也被取消。 刘东军能想起之前看龙舟比赛的场景——十几艘龙舟停在宽阔的江面上，现场有救生船和救援队员。队员们随着号子和鼓点奋力划桨，龙舟劈波斩浪，围观的群众欢呼、加油，气氛热烈。 他紧紧盯住妻子的那条龙舟，为她呐喊助威。 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刘思维编辑 彭冲 校对 陈荻雁